熬夜故事集

我死后的第一年，朔深在我墓前跪了一整年。

我死后的第二年，他下令全国上下哀祭，十里白帆高悬，比我嫁给他那会儿风光多了。

我死后的第三年，朔深没有来，来的是他麾下御林军。

他们掘开了我的坟。

 

一

御林军挖开我的棺，将我从棺底扶起。

三年过去了，原本以为自己的尸体，早就归于尘土。

可眼前，却依旧是个栩栩如生的人。

紧闭的双眼，似乎下一刻就会睁开，然后挣脱御林军，跑出去。

“娘娘回宫了——”

太监特属的尖锐嗓音响起，他们拿过红色凤袍，给我的尸体套上。

然后放进红色棺柩里。

“娘——娘——起驾——”

在我嫁给朔深三年，也是我死去的第三年，忌日这天。

他又将我，重新娶了一次。

十里红妆跟在棺材后面，长街上空无一人。

漫天的大风将送喜红布吹得飘来摇去，风沙四起。

我飘在天空，使出好大的劲，才稳住身形。

晋朝的新皇，竟然迎娶一个死人为妻。

我飘在天上，看着这诡异滑稽的一幕。

忽然想起，我已经忘记朔深的长相了。

他长什么样子呢？

队伍逆着风沙，终于来到宫门前。

朔深站在前面，他一头白发，脸色也白的异于常人，看起来诡异又疯癫。

一身新郎喜服，胸前绑着大大的红绣球，高头大马。

他骑着马，缓缓走来。

然后停在棺木旁边。

我看着他眼中疯狂的固执和莫名的喜气，不知怎的，竟然有点害怕。

“宝珠，我来娶你了。”

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棺材，似乎抚摸着一件珍宝。

“陛下，莫要误了吉时。”旁边一个道士提醒道。

朔深的手猛地抽搐一下，下一刻，他便示意队伍接着前进。

喜乐哀乐重新响起，伴随着红白纸钱，与漫天狂风纠缠在一起。

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满脸喜气，后面跟着一尊红色棺木。

里面躺着一个死人。

 

我想问问朔深这是何必呢？

就像那杯毒酒不是他给我的一般。

做鬼之后，我的记忆便开始一点点流逝了。

现在只是能断断续续想起，我跟他新婚夜那天晚上。

朔深同样穿着大红色新郎服。

他挑开我的盖头，我抬头朝他看去。

烛光摇曳，我看不清他的脸。

“宝珠，把这杯酒，喝下去。”

他对我说道。

印象中记得，母亲告诉我的交杯酒不是这样喝的。

不过对方是朔深，我便也不再计较，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
夜色暗沉，烛光摇曳，我看不清他的脸。

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临昏迷前，我听到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：

“太子妃薨了！”

我跟太子也算半个青梅竹马，大婚当日，我被他亲手杀死。

 

死后我才知道，朔深给我的酒里，加了“定红颜。”

定红颜，世上第一奇毒。

中毒之人三刻即可丧命，死后肉身不腐，得名“定红颜”。

无药可医，中之必死。

 

我有没有很痛呢？

我忘记了。

做鬼之后，做人的记忆便很少很少了。

倒是做鬼的记忆越来越深。

做鬼之后，我是不痛的。

只是孤坟野鬼，到底有些寂寞。

直到我遇见一个小道士。

他对我说，我之所以不能投胎转世，是因为阳间有人执念太深，束缚了我的灵魂。

不过，我总是要投胎的。

人间看来看去，也就那样，我想投胎了。

“你放心，我会帮你的！”

小道士信誓旦旦对我说道。

 

二

送喜队伍一路进了皇宫，朔深命令他们将我的棺木放在地上。

然后打开。

他定定的看着我的尸体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。

我听见他轻声呓语：“宝珠，我来娶你啦！”

这句话，似乎生前，他也对我说过。

不过无所谓了，我现在只想转世投胎。

他伸出手，将我的尸体从棺材里抱出来。

大红色嫁衣拖在地上，一路扫进甘泉宫。

甘泉宫，历来是中宫皇后居所。

朔深真的是失了智了，竟然让一具尸体住进皇后的宫殿。

晋国子民可真倒霉，摊上这样的皇帝。

一众大臣跪在宫殿旁，为首的老臣大呼：

“陛下！万万不可呀！”

“对呀陛下！皇后之位乃国之根本，您不要一错再错了！”

朔深置若罔闻，一路抱着我的尸体，往前走去。

后面跟着太监宫女，撒着红色白色的纸钱。

纸钱落在地上，为首老臣大嚎：

“妖女祸国！陛下失智，老臣愧对先皇所托！”

说完，他便一头撞在假山上的石头上，接着瘫倒下去。

血流了一地。

吓我一跳。

“老臣同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！”

另一个大臣也撞死了。

朔深没有回头。

他的嘴边依旧挂着那个奇怪的微笑，只是低头看我的尸体一眼：

“宝珠有没有被吓到呀？不怕不怕！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
我想拦住他，劝他不要再往前走了。

要不然所有大臣都撞死了，就剩他一个，可怎么办。

朔深一步跨进大殿，大门关闭，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：

“明日举行封后大典——违令者杀无赦！”

 

“宝珠，我说过，等我当了皇帝，你就是我的皇后。”

“我说过的，我说过的......”

朔深将我放在床上，拿过枕头让我靠着。

他亲手给我盖上盖头，然后又小心翼翼挑开。

天色昏暗，风沙在外面狼哭鬼嚎地刮。

室内烛光摇曳，朔深神色癫狂，他含起一口酒，下一刻，便将酒水渡到我嘴里。

我不由得一阵恶寒。

死人是不能咽东西的。

酒水从我嘴角流出，朔深看着，竟然吃吃笑出声。

“宝珠，你看，你连点酒都咽不下去。”

说着，他便伸出舌头，将我嘴边的酒水一一舔干净。

就像那具尸体，真的是个活人一样。

“那只是具尸体。”

我不由得说道。

但没有，朔深又听不到。

我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的双手攀上我的脸。

他一遍遍抚摸着，嘴里低声嘟囔：

“宝珠，大山道人说了，只要我娶了你，然后昭告天下。”

“你我的魂魄就会绑在一起，我就可以重新见到你了......”

什么意思？

这个什么“大山道人”，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。

哦，对了，是那个小道士的师父。

这件事，小道士也对我说过。

他说，那是世上最为恶毒的法术。

活人将死人的灵魂栓在身边，若是像我这样还在阳间游荡的魂魄还好一点。

若是已经过了奈何桥，再被人间法术拉回阳间。

可是要受弱水三万刑的。

小道士没有解释什么叫“弱水三万刑”，但听起来就很恐怖。

“不过，不管在哪里，被活人绑住的灵魂，然后在阳间生活三天，便会魂飞魄散。”

小道士躺在草坪上，翘着二郎腿，嘴里叼着根草恐吓我。

我飞在他头顶，被他吓得瑟瑟发抖，期望千万不要有人绑住我的魂魄。

好让我平平安安投胎转世。

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
活着的时候，我便活得稀里糊涂，最后死的也不明不白。

现在变成鬼三年了。

竟然还得遭受此等无妄之灾。

看来朔深命中注定克我。

“明日我便昭告天下，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，你是我的妻子。”

朔深依旧轻轻抚摸着我的脸。

眼神疯狂又痴迷。

似乎再看什么宝物一般。

我才不要当什么“皇后”，我也不要被他绑住灵魂。

我要投胎转世，来生重新做人。

“宝珠，过了明天，我们就可以相见了。”

“你还是爱我的，对不对？我知道你生气了，你打我，好不好，我不动，你随便打我......”

“宝珠一定还爱着我......”

我来不及听朔深嘴里的念叨，只想想个办法逃脱此劫。

可我的尸体还在这里，我能逃到哪里去呢？

化成鬼的魂魄，只能在自己尸体一里地活动。

若是明天真被朔深绑了，那我以后就得魂飞魄散了。

小道士告诉我，鬼魂需要被天雷击打九九八十一下，才能彻底魂飞魄散。

天上惩罚人间妖孽时，便用的此等方法。

我活着的时候是个好人，死了以后也是个好鬼。

倒是朔深，怎么看都是妖孽。

天雷应该击他才对。

这怎么就反过来了呢？

若是等天明，那个什么“大山道人”出来，我可就彻底完蛋了。

我得找人求救，找谁呢？

忽然，我想起小道士。

当初，他在追杀师门叛徒，他的师兄鬼道子。

结果差点被打死。

我实在看不过，便使出力气救了他。

他实在无处可去，便在我坟头待了一段时间。

小道士的眼睛亮亮的，跟我说话时，会露出两颗虎牙。

后来他养好了伤，便又去追杀师门叛徒。

我跟他约定若是他死了，便来我坟头，跟我做个伴。

 

临行前，他给了我一只骨哨。

“顾宝珠，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，你便吹响骨哨，若是我听见了，便来救你。”

他细心地拔下自己的一缕头发，然后拧成一股绳，拴着骨哨，挂在我脖子上。

骨哨呢？

我赶紧伸手摸去，好在，还在。

可不等我吹响，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：

“走水啦！走水啦！”

惊呼声似乎惊醒了沉迷的朔深，他的眼神又回归到冷静肃杀。

瞬时，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。

他将我的尸体轻轻放在大红色床上，然后亲吻了一下，道：

“宝珠，我去去就回，你等着我。”

 

三

朔深出去了。

宫殿的窗户悄然被打开，然后跳进来一个黑影。

黑衣人慢慢摸索到床边，他点燃手里的蜡烛，然后借着蜡烛，点燃床围！

这个人！

他要烧了我的尸体！

完蛋了！小道士说过，没有尸体为引，死去太久的孤魂野鬼，地府是不收的！

我赶紧掏出骨哨，吹响。

下一刻，黑衣人便愣住了。

“顾宝珠？”

“小道士！”

“哎呀，真的是你！”

他赶紧灭了火，然后皱着眉头，看着飘在他头顶的我。

“你能不能下来说话？”

“哦哦。”我赶紧飘到下面。

“小道士，你赶紧救救我，朔深要把我绑在他身上！我不要魂飞魄散呀！”

小道士长叹口气，然后抱起床上的尸体，重新跳窗出去。

一路上，我才知道怎么回事。

原来，所谓的“大山道人”，就是他们师门叛徒鬼道子。

鬼道子想要借助朔深的权势躲避追杀。

而这出“鬼新娘”的荒唐事，便是他一手策划的。

小道士追杀到这里，原本只要烧了新娘尸体，便可万事大吉。

没想到竟然会遇上我。

“无妄之灾！无妄之灾！”

我蹲在他肩膀上，摇头晃脑地感慨。

小道士没有理会我，只是自顾自说道：

“这条路是我好不容易才探查出来的，那皇帝和鬼道子肯定发现不了。”

“我现在功力大增，出了宫门便送你入轮回。”

可下一刻，我们便被御林军挡住了去路。

而朔深，便在最前面。

他骑在马上，身上依旧穿着红色西服。

周围全是明明暗暗的火把，火光照应下，他看起来比我更像恶鬼。

手里的弓箭，似乎下一刻便会射过来。

我们只能停下。

“小道士，你且丢下我，一个人逃命去吧！”

朔深堵在前面，只能用这激将法，才能叫小道士带着我一起逃。

可下一刻：

“顾宝珠，你可真是深明大义，你放心，我会来救你的！”

说完这句话，他便丢下我的尸体，然后消失在原地。

！！！

我的尸体躺在地上，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。

朔深下马，然后轻轻怀抱着我。

亲吻我的额头，嘴唇：

“宝珠，我的宝珠......”

“我差点又失去你了......”

我再次被他抱进宫殿，放在床上。

外面围了大群大群的御林军。

完蛋了完蛋了！

这下小道士进不来了！我可怎么转世投胎呀！

我看着疯子一样的朔深，不知怎的，忽然流下一滴泪。

做鬼后，这是我第一次流泪。

鬼会流泪吗？鬼没有心，怎么会流泪呢？

我将泪水沾在手指上，然后塞进嘴里。

咸的。

鬼有味觉吗？

没有的。

仪式开始了。

那个“一山道人”，正在宫殿前做法。

我似乎即将变成一个人。

同时，灵魂上面那种跟世界的牵连，也在慢慢减少。

我的尸体慢慢吸引着灵魂，忽然，黑暗降临......

 

 

 

四

我变成了一个人。

应该说，做鬼三年后，我在自己的尸体里，重新醒了过来。

朔深轻轻为我穿上衣服，然后抱着我，将我放在太阳底下。

死人复活，自然跟活人不一样，其中最大的区别，便是体温。

每次抚摸自己的身体，都感觉像是一块寒玉。

朔深晚上抱着我，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。

放在太阳底下，我便能舒服一些。

今天是我复活的第二天。

朔深一整天都陪着我。

他带我去看了桃花，在街上买了泥人给我。

说这都是我以前喜欢的东西。

我想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。

我的坟地后边，便是一大片野桃花林。

比这些被人精心饲养的桃花美丽太多了。

至于泥人，做鬼的时候，我不知道自己动手捏了多少个。

我跟朔深待在庭院，太监总来传话，说是哪位大人求见。

他表现的则像个昏君，一点都不在意朝政。

似乎，很爱我很爱我一般。

可他真的爱我吗？

重新做人后，生前的记忆片段便开始在我脑海闪来闪去。

似乎，我从小便跟在一个少年身后。

他嫌我烦，将我推到。

我还是痴痴地站起来，嘴里喊着“太子哥哥”，边喊边追。

长大后，似乎我一心要嫁给他。

可他确是有青梅竹马的表妹的。

为此，我还伤害了他表妹。

我是自己贴上去，非要嫁给他的。

 

朔深一点都不爱我。

想到这里，不知怎的，我忽然有点难过。

新婚当夜，我便被他一杯毒酒置于死地了。

可现在，又是为什么呢？

他自去迎娶他的青梅竹马，我自去投我的胎。

这下，将我从坟里挖出来，绝了我的后路。

还是说，这是他阴谋的一部分？

想到这种可能性，我不由得汗毛倒立。

他不会是就想叫我烟消云散吧？

“朔深，你当初，为什么要杀我呢？”我问道。

朔深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。

他宠溺地看着我，将一株桃花别在我头发上。

淡红色的桃花，衬得我脸色更加苍白。

我记得他送过我一盒桃花脂。

他问我喜欢吗，我说闻起来像桃花糕。

不过，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

见他没听见，我便也不问。

只觉得自己当初拆散一对金童玉女，实在是造孽。

现在这一切，都是我在为自己赎罪。

太阳一点点划出皇宫，最后一点余晖粘在屋顶。

有点冷了。

朔深将我抱进屋子，自己出去了。

 

小道士出现在我面前。

“顾宝珠，你快要死了。”

他说道。

“我已经死了。”我纠正道。

“嘿嘿，非也，非也，你这次，可得烟消云散！”

我翻个白眼给他。

上次他丢下我一人逃走，让我深深认识到这个人不可信。

“喂，我现在给你一条生路，你走不走？”

我赶紧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。

“救我呀大侠！”

 

被人绑了灵魂的人，还想要好好投胎，必须得有至亲的骨血作为指引。

小道士从我爹娘那里，取来他们的血肉以及头发。

然后给我做了一个新的木头身体。

现在，我只需要进入这个木头身体，便能投胎转世，重新做人了。

 

“顾宝珠，今天，我要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
小道士双手翻飞，打着我不认识的手印。

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危险，似乎被癫狂的朔深附体了般。

不过这种时候，我也没心思在意这些，只想赶紧离开。

“哎呀，你赶快的你赶快的......”

 

不多时一道光便将我吸收进去，下一刻，我便脱离了自己的身体。

就在那一刹那，我在小道士脸上，看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。

可不等我细究——

“朔天！我就知道是你！把宝珠还给我！”

朔天？朔天是谁？

我搞不懂了。

“朔天，你当初杀了宝珠，现在还要带走他的魂魄，你该死！”

朔深出现在宫门口，他看过来的眼神里，掺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
悔恨，痛苦，以及赤裸裸的恶意还有掩盖不住的杀气。

 

？？

朔深什么意思呢？

杀死我的，不是他吗？

我只记得大婚当天，我接过新郎手里的毒酒一饮而尽。

烛光摇曳，我看不清新郎的脸。

 

五

小道士将我的木头身体小心翼翼藏进怀里，然后抽出剑，对准前面的军队：

“朔深，我说过，宝珠是我的！她是我的，生前是，死后也是！”

随着他说话，他脸上的皮肤一点点绽开，脱落，然后露出下面真实的容颜。

一张，跟朔深一模一样的脸。

我知道，太子有一个一母同胎的弟弟，不过生下来就死了。

原来，他没死？！

 

“朔天，把宝珠还给我，我就放你一条生路！”

“生路？哈哈哈！我的生路，早就断了。”

“朔深，权势地位，都被你抢走了，我不抢，但是，宝珠，只能是我的。”

两个一模一样的人。

表情，动作，神态，全都一模一样，根本无法区分。

我现在是个鬼，生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。

鬼都不知道，我印象中那个人，到底是哪一位。

 

朔天低下头，看着我的木头身体，我被束缚在里面，一动不能动。

然后，他将我拿出来，亲了亲，接着藏进衣袖里。

“来吧！”

“你该死！！”

 

紧接着，便是一阵刀剑撞击的铿锵声。

慢慢的，那些声音远去，再远去。

隐约之间，我听到有宫人在惊呼：“皇上！”

似乎是朔深受伤了。

然后，朔天便摔倒在地，我被甩出衣袖，撞在地上。

晕了过去。

 

再次醒来，我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。

那个木头人也在旁边，真是稀奇。

我做过人，做过鬼，还做过木头。

朔深在旁边看着我，言笑晏晏。

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发，看我醒来，道：

“宝珠，我说过，不会再失去你了，你看，我做到了吧。”

“朔天呢？”我问道。

听我这么问，朔深的表情似乎很受伤。

“他在监狱，放心，死不了的。”

死不了，那我就放心了。

“那你复活我，到底为什么呢？就想当昏君吗？”

他看着我，竟然痴痴笑出来。

“宝珠，这辈子是我丢了你，下辈子，下下辈子，我都要和你在一起。”

听听这是什么狗话。

我问他，知不知道我的魂魄，过了今天午夜，便会烟消云散。

“我知道啊，不过，我有一个办法，可以保你安全。”

“那就是，我们，生同棺，死同穴。”

大概意思，就是将我俩活埋在一起，然后一起死去。

朔深是要殉情吗？

做人的记忆太模糊了，很多东西都不记得。

我不知道，以前的朔深，到底有没有如此爱我。

“宝珠，他们做的最错的事，就是伤害了你。他们毁了我最爱的人，那么，我就灭了他们的一切。”

“宝珠，死人是不能复活的，除非，有一国气运为引。”

他越说，我越不明白了。

原来，那个“死去”的皇子，不是朔天，而是朔深。

“天”，高高在上，“深”，直下深渊。

他们的命运，早在出生那天，便被定好了。

“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呢？”

听我这么问，朔深忽然笑了起来。

他笑起来很好看，眉毛弯弯的，似乎满脸的阴霾全部被扫光了一般。

“你还记得小时候吗？你掉进水池子里，一直喊救命救命，是我把你拉上来的。”

是了，是了。

我想起来了。

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太子呢？

因为，他跳下水池，将我从里面拉出来。

记得当时，我害怕的直哭，他亲自摘了野桃花，给我编了一个花环。

从此以后，我便爱上了桃花，也爱上了太子。

“我能出来的机会不多，能见到你的时候就更少了。”他说道。

“你还记得我亲手做给你的桃花脂吗？你说闻起来像桃花糕。”

难道那些事情，都是他做的吗？

“那泥人呢？”

“是我自己捏的。”

“风铃呢？”

“我去崇山带回来的。”

......

所以说，我自始至终所爱的人，一直是朔深。

只能躲在朔天身后的，也在偷偷爱我的朔深。

在我爱着他的时候，我也在被他义无反顾的爱着。

 

六

朔深想要站在阳光下。

他想要光明正大的爱一个人。

可是，从出生那天开始，他便注定只能躲在黑暗中。

活在朔天的阴影之下。

朔深的计划被他们知道了。

朔深是一柄利剑，控制他的人，便能控制整个王朝。

他想活在阳光下，那朔天就只能死。

他们两个，只能一死一活。

朔深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，而我，是他唯一的弱点。

正好当初我缠着父亲，一定要嫁给太子。

朔天便在半推半就之下，答应娶我为妻。

那时候的我，正满心欢喜嫁给我爱的男人。

我爱着的，是朔深，是那个拉我出水池，给我编花环的朔深。

那时候的他，以为我真的喜欢太子，便决定在暗处看着我。

可是，可是，第二天，他便接到了我死去的消息。

朔深疯了。

他要整个世界为他的姑娘陪葬。

他从暗处走到明处，当了皇帝。

然后用一国气运为引，将我短暂复活。

接下来，他打算和我一起去死。

“那天下怎么办呢？”我问道。

“不是还有朔天吗？权势是他的，你是我的，我跟他，自此两不相欠。”

朔深抱着我，将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，然后轻抚着我的脸颊。

说着说着，他忽然低头，吻了一下。

谁说死人没有心跳呢？

我感觉到自己的心，砰砰直跳。

夜色越来越深。

朔深抱着我，我们朝外走去。

皇宫一片寂静，就连些微的风声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我们来到一处荒殿。

进了荒殿之后，我们便径直下了地道。

这条地道，一直延续到宫外。

外面，站着一个老道士，旁边是一樽深墨色的棺木。

“陛下，时间快到了，您跟娘娘......”

朔深微微点下头，然后看着我，笑道：

“宝珠，怕不怕？”

怕？我不怕。

“我不怕。”

“我的宝珠最勇敢了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，便带我进了眼前的棺木。

“哐——”

棺材紧闭。

周围一片黑暗，我只能听见朔深的呼吸声。

他整个人笼罩过来，死死抱着我，就像当初将我从水池里拉出来一样。

额头的汗水，一滴滴落在我脸上。

“朔深，你怎么了？”

“没事，宝珠，我要把我的灵魂抽出来，这样，才能永远跟你在一起。”

 

朔深，以活人之躯，承受灵魂剥离之苦。

他是爱我的。

 

昏迷感越来越重，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值满满剥离身体，然后一点点沉沦。

忽然，我被谁牵住了手。

是朔深。

他牵着我的手，背着光，言笑晏晏：

“宝珠，我们走吧。”

我跟在他的后边，一步步朝花海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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